近日，財政部對全球知名會計師事務所普華永道开出頂格罰單，罰沒4.41億元、停業半年，隨後普華永道撤銷廣州所。

處罰之後普華永道受到的衝擊顯而易見，30多家A股上市公司宣布與其解除合作。目前，普華永道的解約客戶基本被其他國際三大會計事務所（德勤、畢馬威、安永）喫下，有觀點甚至認爲，全球四大會計師事務所可能變成三大。

資料顯示，本世紀初，全球有五大會計師事務所，分別爲普華永道、畢馬威、安永、德勤、安達信。2002年，擁有117年歷史的安達信，因安然事件而宣布倒閉，讓行業唏噓不已。在1999年，安達信全年的營收113億美元，全球共有合夥人2651人、員工近80000名，在全球共有辦事機構389個。

安達信和安然公司的合作始於1985年，到安然被立案調查，安達信爲安然做了16年的審計。其中安達信包攬了安然的全部外部審計工作和咨詢業務，當然安然給安達信的酬勞也是天價，在2001年，報酬高達5200萬美元。

安達信和安然的關系親密無間，安達信100多位員工同時在安然任職，其中安然首席會計師和財務總監等高管均來自安達信，董事會成員中有一半來自安達信或和安達信有着直接或間接的聯系。安然在1997年到2001年的4年內隱瞞了數億美元的債務，並虛構了5.86億美元的淨利潤，安達信功不可沒。

但造假的財務數據終有被揭开的一天，2001年10月美國證監會（SEC）對安然進行調查。爲配合安然逃避處罰，安達信在10月17日接到美國證券交易委員會對安然的調查通知後，安達信休斯敦事務所依然銷毀了數千頁安然公司的文件。直到11月8日收到證券交易委員會的傳票後才停止銷毀文件。隨着2001年12月安然宣布破產和調查的深入，2002年1月安達信承認銷毀文件。司法部於2002年3月14日對安達信提起刑事訴訟，罪名是妨礙司法公正。

爲逃避株連和尋求出路，安達信的海外公司紛紛脫離安達信。2002年3月21日香港安達信和中國安達信先後宣布加盟普華永道，這成爲安達信倒閉的第一塊多米諾骨牌，隨後，俄羅斯、新西蘭、新加坡、菲律賓、中國台灣安達信陸續宣布並入安永；日本和泰國安達信並入畢馬威……“百年老店”毀於一旦。

安達信的前車之鑑只過去了22年，普華永道會不會重蹈覆轍？

普華永道和安達信的關聯

2002年3月安達信破產後，安達信中國加盟普華永道，普華永道安置了前安達信的員工，現在擔任普華永道亞太區和中國區主席、首席合夥人和首席執行官趙柏基就是安達信出身的合夥人。

會計師事務所和律師事務所類似多採取合夥人制，趙柏基此前公开表示其領導的普華永道的EPEP——權益合夥人收入，在歷史上最高，在四大會計師事務所中最高。

一位不愿具名的普華永道員工表示，普華永道雖是一個國際品牌，但普華永道中國是由普華、永道和安達信三家合並組成。三家存在不同的利益分成，比如有300塊錢的收益，安達信的人分130塊，老普華的人分90塊，老永道的人分80塊。這基本是利益分成的構成。

該員工表示：“幾乎所有普華永道的審計質量管理崗位均由安達信的合夥人控制。在追求合夥人高收入的情況下，選擇恆大並不意外。”

該員工還透露，2014年普華永道上一代領導合夥人對和恆大的合作提出質詢，要求中止合作，一些高層堅持己見，沒有採納建議。稱“在大陸賣房子像賣蛋糕一樣快，普華永道要用好的服務跟上客戶的步伐。”

今年4月，一封標題爲《是誰把普華永道帶入恆大這個火坑的？》的公开舉報信在網上流傳，落款是一部分普華永道合夥人。該公开信的核心是普華永道內部有個“兩億俱樂部”，有不到10個人的核心圈，這些人每年從普華永道分走兩個億。

曾在安達信工作的黎叔認爲“信件內容情緒拉滿，卻並沒有提到任何數字或證據，如果有證據，可以向證監會實名舉報，‘2億俱樂部’‘每年分很多錢’這些只是信息誤差，因爲‘四大’合夥人薪水每年都公示，老板在分紅之前會拿出較爲合理的分配方案。每年分紅一兩千萬元屬於正常情況，這在四大所中並不罕見。普華永道作爲行業最頂尖、年收入數百億美元的公司，高管年薪千萬也並不誇張。”

爲何栽在恆大身上？

恆大和普華永道的合作始於2009年，在中國恆大暴雷之前，普華永道都爲恆大出具了最高信用等級的無保留審計意見。

針對網上《誰把普華永道帶入恆大這個火坑的？》的公开舉報信，香港會計及財務匯報局於今年4月19日作出回應。稱將對“普華永道審計恆大失敗舉報信”內容正式开啓調查。公告披露，一旦發現任何失當行爲或違反“會計及財務匯報局條例”的情況，將毫不猶豫對涉事的事務所及個人採取嚴厲的執法行動。這是監管方首次對普華永道使用了較嚴厲的措辭。

以財報來看恆大的“飛速發展歷史”，多少有點蹊蹺。中國房地產在2016年迎來飛躍，銷售額首次突破10萬億元大關，總銷售額117627億元，同比增長34.8%。2013年恆大銷售額剛破千億，2016年恆大的銷售額達3734億元，位居行業第一。同時恆大財報顯示，2014年至2018年的5年間，營收分別爲1114億元、1331億元、2114億元、3110億元和4662億元，增幅分別達18.92%、19.51%、58.83%、47.08%和49.89%，營收在此期間增加了3548億元，創下了“高速增長”的神話。

據監督評價局官網信息顯示，普華永道及其廣州分所在恆大地產2018年至2020年財務報表審計過程中，明知恆大地產財務報表存在重大錯報而不予指明，發表不恰當的審計意見，出具虛假審計報告。“一片空地認爲符合交樓條件，恆大不讓去就放棄走訪”原本的“看門人”徹底淪爲“幫兇”。

但安徽辛奇物流設備股份有限公司首席會計師吳倩楠卻認爲普華永道成爲下一個安達信的可能性並不大，“普華永道遭遇重罰，是想象之中的，但其處罰力度說明國家對會計師事務所的監管力度將加強，而四大會計師事務所，並不是只有普華永道和房地產企業親密接觸，如果普華永道在恆大的審計上存在巨大問題，其他幾家也可能會出現同樣問題，現在處罰普華永道，或有殺雞儆猴的感覺。”

審計真的存在問題？

普華永道這一次的嚴重處罰已經靴子落地。

2021年，恆大暴雷，恆大也在2021年更換了會計師事務所，在恆大更換會計師後，後任會計師也出具了新的審計報告，審計意見類別爲“無法表示意見”。在新出的年報裏，後任會計師沒有直接表示更改會計政策，但指出了一些問題。

上文所述的普華永道不愿具名的員工認爲，四大會計師事務所在審計中，很大程度上會依賴可信的第三方的證據。“其實業內有個觀點，在房地產行業不景氣之後，房地產再融資的能力變差，加上恆大的攤子鋪得太大，糧油、冰泉、汽車都是燒錢的業務，融資能力變差後，引發資金鏈斷裂，同時因爲地產下行，在建資產縮水嚴重，資產減值較大，才是恆大暴雷的根源，並不是恆大真的做了什么。”

BT財經查閱2016年至2023年全國土地交易收入發現，2021年全國土地交易金額達到87051億元，但在2022年迅速暴降至66854億元，2023年再度下滑至57996億元，下滑趨勢明顯。而在2016年至2020年，金額由37547億元增長至84142億元，短短5年翻了一倍有余。

據央廣網9月13日報道，普華永道在恆大2019年和2020年的審計上，一再違反審計准則，工作底稿失真，現場走訪失效，樣本選取失控，文件檢查失靈，對於以業務能力和專業水准著稱的普華永道在恆大身上有失水准。

證監會的措辭更加嚴厲，“普華永道不只是簡單的審計失職、失效，而是在一定程度上掩蓋甚至縱容了恆大地產財務造假和欺詐發行公司債券，嚴重侵蝕法律和誠信基礎，嚴重損害投資者合法權益，嚴重破壞市場信心”。據彭博社引述知情人士報道，財政部可能很快宣布對普華永道的行政處罰決定。報道稱，普華永道可能面臨至少10億元的罰款，現在公布的處罰或只是开始。

三大所瓜分普華永道大客戶？

據鳳凰網披露，截至恆大爆雷前的2021年上半年，普華永道當時與18家具代表性的中資房企達成合作，在四大會計師事務所中合作規模排名第二。

隨着恆大暴雷，普華永道的商譽銳減，公信力的缺失，讓普華永道丟失了大量的客戶。BT財經查詢2024年以來和普華永道解約的公司，僅僅是國企央企就多達30多家。其中爲代表的有中國石油、中國中鐵、招商銀行、中國人壽、中國人保等等，資料顯示，這些丟失的客戶，涉單金額近3億元。

此前宣布將對普華永道展开調查的香港會財局，如果查實普華永道存在不當行爲或違反《會計及財務匯報局條例》的情況，將對普華永道及相關個人採取嚴厲的執法行動。普華永道極有可能面臨中國內地和香港兩地機構的雙重處罰。

據央廣網報道，證監會注意到，中國香港地區有關監管機構近期表示，正就恆大集團審計機構的相關審計等進行獨立調查。後續如果中國香港地區有關方面提出請求，證監會將協同財政部通過跨境執法合作機制和渠道，積極配合有關方面對相關違法行爲進行調查處理。

目前普華永道有少量合夥人主動或被動離开，目前近20000名員工，除少量選擇離職之外，大部分員工工作正常。wind數據顯示，2023年度普華永道審計的客戶依然龐大，其中107家A股上市公司和414家港股上市公司成爲其客戶。即便負面輿情情況下，依然有企業選擇普華永道，比如上海家化，就決定續聘普華永道中天爲2024年度審計機構。

只是和續聘相比，解約的數量更多。據不完全統計，已經至少有48家上市公司改聘、取消續聘普華永道，其中上年度審計費在500萬元以上的企業多達30多個。這些消失的48家客戶，則成了競爭對手的客戶，其中有11家公司改聘安永，10家公司改聘畢馬威，8家公司改聘德勤。

普華永道因恆大事件所面臨的具體處罰力度及業務損失規模，其最終定論或許尚需時日方能明朗化。但是普華永道大客戶紛紛解約，轉向安永、畢馬威等競爭對手，或影響“四大所”市場格局，可以確定的是，誰不負衆托，真正擔負起證券市場“看門人”職責誰才能笑到最後。 

作 者 | 夢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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